全國政協常委,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黨委書記、會長葛紅林:科學把控大宗金屬商品的降碳路徑
當前,大宗金屬商品已經成爲“雙碳”目標的社會焦點,畢竟其耗能太多。比如,鋼鐵、銅鋁等冶煉能耗已佔全國總能耗的14%。電解鋁耗電佔全國總耗電量的6.7%。2019年,中國電解鋁碳排放量4.3億噸,佔全國碳總排放量的5%。當前的問題,不是降不降的問題,而是如何又好又快降的問題。
今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提出,要盡快出臺2030年前碳達峯行動方案,堅持全國一盤棋,糾正“運動式”減碳,先立後破,堅決遏制“兩高”項目盲目發展。
8月17日,國家發改委召開新聞發布會,再次強調糾正“運動式”減碳。政策層面的信號已經非常明確,要統籌有序做好碳達峯、碳中和工作。
我認爲上述工作部署,不僅非常必要,而且十分及時。對碳達峯、碳中和工作的科學推進,具有方向性的指導意義。因爲實現“雙碳”目標是一個較長時期、循序漸進的過程,必須因地制宜,因行業制訂科學的目標和實現的路徑。下面,我就大宗金屬降碳路徑講幾個觀點。
路徑一:調控總量的降碳
要立足新發展階段,理性認識大宗金屬商品對國民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審時度勢,趨利避害。
一是突破市場經濟的傳統定勢,不能任憑市場需求決定生產。有不少同志從傳統的市場經濟觀點出發,認爲應由市場需求決定行業的產能產量。初聽似乎沒問題,但套用到大宗金屬原材料則不正確,因爲沒有考量它的高能耗。如果說,過去補產量缺口主要是經濟發展的必須。比如,改革開放初期,寶鋼的建設就是爲了擴大我國的鋼產量和品種,而且還建在上海。那麼,現在去產量過剩則是統籌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必須。產量必須適可而上,不是出口越多越好,也不是進口越少越好。這是在不同時期對高碳原材料應做出的基本判斷。
二是要從定性上升到定量,科學確定全國產量調控指標。雖然這樣的頂層設計很難,但必須要做。當務之急是應分行業地對大宗金屬做一次未來需求分析,形成預見性的調控指標,有的做逐步的減法,有的做上限之下的逐步加法,實現有力有序的降碳。2017年以來,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積極配合國家發改委、工信部確定了全國電解鋁合規產能的天花板,形成了法制化、市場化、有償的產能置換機制,十分有效地杜絕了無序建設,得到了行業企業的歡迎。可見,政府、行業和企業在認識上清晰一致,將使政策的制定更加科學合理,更加有的放矢地營造行業健康發展的環境。
三是穿透問題精準施策,提升總量調控的可操作性。近年來,鋼鐵和電解鋁行業都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去產能,但結果截然不同,電解鋁產量得到有序控制,鋼鐵產量卻未降反升,其實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明辨不同行業的產能和產量差異的。
從事冶金行業的生產者,一般都了解,電解鋁和煉鋼設備的生產系數是不同的,前者約爲1,產能基本等同於產量,去產能就是去產量,而後者通常大於1,同一設備增加20%以上的產量並不難,去產能並不代表去產量。如果要調控鋼鐵的供需關系,既要聚焦去產能,更要聚焦去產量。
上述類似“去產能和去產量”的問題,在實際工作中還存在許多,比如,高耗能產品並不是每個環節都是高耗能的。只有明晰區別,才能精準施策。過去將鋼鐵、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同時列爲高耗能產業。而其實,只有冶煉是,壓延加工並不是,所以壓延加工企業很有意見。好在最近把它糾正過來了。由此可見,我們要進一步提高專業化的工作眼力,問題看不透,怎能精準施策,怎能有效操作,甚至白花了政策錢,或大打折扣。
路徑二:減少出口增加進口的降碳
當前,我國大宗金屬的產量佔全球50%以上,因爲國內的供大於需,導致了大量出口,有的在過去還享受了出口退稅的鼓勵。這裏不評論過去做得對否,但現在的政策和措施,應適應新發展階段和“雙碳”目標的實現,要從鼓勵出口轉變爲限制出口,乃至鼓勵進口。雖然大宗金屬出口可以拉動社會經濟發展,獲得企業經濟效益,但也消耗了國內能源,相應的污染也留在了國內。所以,不能只算經濟賬,也要算好經濟和社會的統籌賬,要敢於對大宗金屬的出口做減法。
最近有報道說,西方某些國家想按照煤電鋁的碳足跡,徵收中國鋁材的碳稅。我看邏輯上顛倒了,似乎是我們過去的出口慣壞了他們。過去西方一些國家爲了減少能耗和排放,選擇了退出或減少電解鋁生產,進口粗加工鋁材,再合金化和再精加工的道路。可以說,是用了他國的能耗,還要徵收碳稅,可謂“不領情還得寸進尺”。這就讓我想起,2004年的中歐焦炭出口配額風波。那時,他們一方面指責我國焦炭生產的高排放;另一方面,又要求向他們的焦炭出口量不低於上一年度的水平。我認爲,在統籌行業雙循環的運行中,在內循環要更加突出精明,在外循環要更加突出高明,實現“精明+高明”的雙循環。與其未來被西方國家徵收碳稅,還不如未雨綢繆,下好政策的先手棋。比如,可對鋁加工行業實施來料加工貿易的政策,減少對國內電解鋁的需求。
路徑三:突破行業技術內卷的降碳
要加快破除行業技術內卷,要實現跨界跨行業的工藝、技術和流程的合作互動,形成更多01創新的低碳制造工藝和流程再造,加快從高碳型向低碳型的轉換,實現更加的綠色發展。
從學科上講,有色來自冶金,冶金來自化工。隨着發展形成了有色、鋼鐵、化工三大產業。本是同源的三大產業,實際上存在很多科學技術上的相通性。要打破行業界限,促進鋼鐵、有色和化工企業間的區域流程優化整合、互融相嵌,實現流程再造,對產業發展、對“雙碳”工作,不僅將導致量的飛躍,更會引發質的變革。近年來,已經產生了不少跨行業相融發展的進步例子。
比如,某鋁鎂設計研究院爲沿海一鋼鐵企業設計年產240萬噸氧化鋁項目,通過利用鋼廠餘熱及配套碼頭等已有設施,實現降低成本和節能減排。又如,今年3月,有色協會組織行業企業與中石化就石油焦和鋁用炭素生產進行的專項交流,激發了中石化降低石油焦有害雜質元素控制的積極性,甚至不排除直接生產陽極生塊,乃至焙燒。這也是一種可能引發炭素生產流程變革的跨界融合,實現大規模的節能降耗。
路徑四:優化全國布局的降碳
我們要深刻領會今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會議精神的針對性。目前,“雙碳”工作有的地方目標設定過高、速度要求太快,從而脫離實際;有的地方對高耗能項目搞“一刀切”關停;有的驟然抽貸斷貸,這都危害了社會經濟健康發展。
我們要堅持做到在總量控制下的科學布局。對高耗能產業,也應加快落後產能的淘汰,是以先進產能置換落後產能的平衡,是將項目配置在清潔能源佔比較高的地區,提高集約化、現代化水平,降低單位產品能耗和碳排放。要敢於突破,不能任憑現狀布局;要加快實現總量控制下再優化調整合理布局,加快淘汰高耗能的落後產能,增加低耗能的先進產能,實現高低耗能的轉變。比如,減少產煤區域的煤電鋁,增加水電區域的水電鋁。
路徑五:循環再生的降碳
高耗能產品往往也是高載能產品,要珍惜初次生產過程中的耗能,最大限度地將其成爲今後循環利用中的載能。可以說,循環再生就是釋放高耗能,轉變爲低耗能產品的過程。比如,用廢鋼通過電爐生產的鋼材,省去了用鐵礦石通過高爐煉鐵的耗能;用再生鋁生產的鋁材,省去了通過氧化鋁生產電解鋁的耗能,可謂“一次耗能,終生受用”。
進入新世紀,我國鋼鐵、有色等高耗能產品產量早已接近世界總產量的一半,連續十幾年的高消費已經爲我國累積了大量的如鋼鐵、鋁、銅等高耗能產品。隨着此前消費的高耗能原生金屬逐漸進入循環利用周期,高載能再生金屬對原生金屬的替代將釋放出巨大的減碳、降碳潛力。因而,大力發展再生金屬產業,加快高耗能產品的循環利用,也是實現“雙碳”目標的重要路徑。
最後,講一下有關維護好大宗金屬商品的市場秩序。
2020年以來,以螺紋鋼爲代表的鋼鐵、電解銅、電解鋁價格連續上漲,屢創新高。根據Wind數據,2021年5月,螺紋鋼價格創歷史新高6120元/噸,較2020年3月疫情期間螺紋鋼最低價3370元/噸同比上漲81.6%;2021年5月,電解銅現貨創近10年新高77050元/噸,較2015年11月低價33540元/噸,同比上漲129.7%;2021年9月,電解鋁現貨創近10年新高21360元/噸,較2015年11月低價9710元/噸同比上漲120.0%。大宗原材料價格高位傳導嚴重影響了產業鏈中下遊企業的經營。爲此,國家有關部門採取了一系列的調控政策和措施。
今年5月12日,國務院常務會議要求有效應對大宗商品價格過快上漲及其連帶的影響以來,國家先後多次釋放確保市場保供穩價的強烈政策信號。7月30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指出要做好大宗商品保供穩價工作。8月30日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上審議通過了《關於改革完善體制機制加強戰略和應急物資儲備安全管理的若幹意見》,強調要增強大宗商品儲備和調節能力,更好發揮戰略儲備的穩定市場功能。
歷史經驗和教訓告訴我們,大宗金屬的價格取向,應當穩字當頭,並且保持在相對合理的價格區間,才能行穩致遠。
作爲行業協會,我們的態度非常鮮明,本輪大宗金屬原材料的大幅度上漲,偏離了產業運營過程的價值鏈。供需基本面沒有發生基本的變化,成本也不支撐價格大幅度的上漲。資本的力量和資金的推動是本輪上漲的關鍵因素。我們要認真汲取本輪上漲的教訓,爲國際國內大宗金屬的健康發展作出貢獻。
一是要堅決貫徹落實中央的一系列要求,積極維護市場價格秩序,營造良好的產業鏈生態。
二是要高度重視大宗金屬商品的戰略謀劃,加快提高我國的影響力和話語權,主動將價格調控在合理向下區間,降低我國的經濟建設成本。
三是要加快謀劃鋼鐵、銅鋁等大宗金屬戰略資源的全球布局,制定相應行動計劃,開發一批,勘探一批,儲備一批,形成未來穩定的來源。
四是要努力建立更爲公正合理的國際貿易新秩序,協調大宗商品海外貿易,探索建立平準基金和做好國家儲備,提升應對貿易摩擦的控制力和話語權。